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形状猖狂,一见众人都进了庵门,暗向高翔一伸舌头,随即厉声叫道:“你们来得正好,大家快亮兵器,一齐动手,咱们跟这老婆子拼啦!”

    高翔错掌当胸,应道:“老前辈怎么意跟师太反目了?”

    朱昆怒声道:“别啦!这老婆子自私自利,只知独善其身,置天下千百万同道安危不顾,这种无情无义,冷酷孤僻之人,不反目还等什么?”

    苦竹师太倒提拐杖,身后秀儿和珠儿,各执长剑,飞步追到,一抬眼,才看见满院子竟站了许多人,微微一怔之后,越发怒不可遏,大喝道:“老奴才,这些人都是谁弄来的?”

    朱昆厉声答道:“都是我老人家请来的朋友,你待怎地?”

    苦竹师太气得脸色铁青,叱道:“老奴才,我两次救你性命,你还敢如此诬谤我?”

    朱昆道:“你救我是私情,武林祸福是公义,一个只念私念,不顾公义的人,纵然修练一百年,也成不了佛,证不了道。”

    苦竹师太猛然一顿拐杖,厉喝道:“好一个忘恩负义的奴才,我先毙了你,再和这几个小辈算账!”

    手中拐迎风一拦,碗口粗细的钢拐,意被拦得软如面盘,苦竹师太轻振手臂,那条钢拐呼地一声弹起一蓬乌光,疾向千面笑侠当头罩落。

    老尼姑显然已动了真怒,一招出生,四周劲风回旋,威势赫赫,看得穷家三圣和高翔等人心头一阵寒,一声惊呼还没来得及出口,千面笑侠朱昆已经应拐翻倒,一连三个翻身,震出一丈外登时气绝。

    苦竹师太似乎微微一怔,拐招才递出一半,竟呆呆地落不下来,好一会,才冷冷哼道:“你别以为装死就骗得了人,就是死了,也要劈你三拐。”

    高翔疾撤勿筝,晃身欺上,护住千面笑侠朱昆,朗声道:“我佛立志普渡众生,师太是佛门弟子,怎的竟无一点侧隐之心?朱老前辈身中奇毒,内力未复,师大竟忍心对下此毒手?”

    苦竹题太脸色瞬息数变,好一会,才迸出一句:“这是他自寻死路,怨不得人。”

    高翔道:“师太曾以立誓,凡入此门,便是有缘,任是罪大恶极,也愿赦免,难道自甘食言背誓吗?”

    苦竹师太道:“我所谓入门便是有缘,是要我庵中之人接引,才能算数,你们逞强径自闯进来,自然不在此限。”

    高翔道:“晚辈等也是庵中之人接引,才能进入,并不是翻墙越屋爬进来的。”

    甘师太一性,迅速地扫了秀儿一眼,冷冷道:“谁让你们进来的?”

    高翔道:“朱老前辈。”

    苦竹师太仰面笑道:“这就是了,他并非我庵中弟子,何来接引之权?”

    高翔朗声道;“朱老前辈虽然不是庵中弟子,却是师太亲人,晚辈等与师太年纪距离数十年之久,无亲无故,千里相隔,来到庵中,如果不是有缘,焉能聚天一地。俗语说:“同舟共济,前世修积。”师太侠名播于宇内,恩威被于四方,庥武林同源,我们是师太的晚辈后代,论亲疏,朱老前辈和师太曾为结发,佛门最重情义,师太又是武林尊长,怎能就说徙此无缘,厉拒晚辈等于门外?”

    这番话,说得理直气壮,语意铿锵,满院之人,肃然无声,连执剑立在苦竹师太身后的秀儿和珠儿,都不禁为之动容。

    苦竹师太半晌无语,脸色却渐渐平和,过了足有半盏热茶之久,一双炯炯有神的目光,始终没有离开过高翔面庞。

    许久,许久,才嘿地冷笑道;“好一张利口!”

    高翔剑眉一剔,道:“晚辈非凭利口,实在是不满师太如此绝情寡义,现在话说完了,师太既然决心独善其身,置武林安危祸福不顾,也不念夫妻结发之情,晚辈立即谢罪退出紫竹庵,宁愿代师太收殓朱老前辈遗体,从此永不再踏入庵门一步。”

    说完,愤然收了铁筝,俯身抱起千面笑侠朱昆,向庵外大步而行。

    他一只脚刚要踏出门槛,苦竹师大突然沉声喝道:“站住!”

    高翔昂然回顾道:“师大是不甘让晚辈活着离开,定要取晚辈性命是吗?但请放心,晚辈的母亲和穷家帮三位前辈以及这位杨姑娘都还留在庵中,这此些人的生死,任凭师太裁夺,晚辈去葬了朱老前辈,自会再来领死的”

    苦竹师太目中精光陡射,低喝道:“高翔,你小小年纪,最好不要学那个老奴才奸诈使坏,我活了八十岁,难道还看不出你们的把戏?识趣些,趁早把那老奴才放下来,叫他当面跟我老人家说话,否则,你踏出庵门,再要进来,那就难了!”

    高翔被她一语道中心事,当时怔住,不知该怎么才好,那已经气,绝的朱昆却开了口,道:“别理她小子,你只管把我老人家活埋了,等到了阴间,我去阎王殿告她一个谋害亲夫的罪名,她八辈子也别想成仙成佛了。”

    这话一出,穷家三圣犹在惊愕,阿媛和秀儿、珠儿却忍不住噗哧笑出声来。

    苦竹师大眼一瞪,叱道:“笑什么?”

    秀儿和珠儿连忙忍住笑声,低垂了粉颈,肩头仍在耸动不已。

    苦竹师大无可奈何长叹了一声,道:“唉!冤孽!这真是前辈子的冤孽。”

    高翔见她已有软化之心,忙不迭放下朱昆,紧行两步,屈膝跪倒,仰面道:“晚辈无知,难瞒师大慧眼,求师太宏量赐罪。”

    神丐符登向众人递个眼色,也都一齐跑下,道:“敬候许前辈福安。”

    苦竹师太缓缓看了众人一遍,问神丐符登道:“你们真是鬼见愁傅老化子的门下吗?”

    神丐符登颔首道:“先师生前,常对弟子们提及许前辈,推为天下第一奇女子,弟子们久仪前辈,只恨无由拜识音容”

    苦竹师太笑道:“快别这么说,傅老化子义薄云天,一手执天下武林命脉,神威凛赫,达三十年之久,他才算得是天下奇才。”

    微微一顿之后,又道:“说起来,这已是五十年前的事了,时光易逝,大家都老了。”

    转面又向徐兰君道:“这位是”

    神丐符登忙代她回答道;“她姓徐名兰君,是登封玄真观门下俗家弟子。”

    苦竹师太眼中一亮,道:“啊!这么说,全是故人门下,快起来,快起来。”

    众人拜起身,苦竹师太挥手道:“秀儿、珠儿,准备斋食,替师太肃客。”

    两个小尼姑笑嘻嘻收剑肃客,转身欲行,却听千面笑侠朱昆叫道:“喂!你认了故友,别忘了我这个亲戚,两个小丫头,斋食事小,弄点酒才真的。”

    苦竹师太回头叱道:“偏不准你这老奴才沾一点酒!”拄着拐杖,当先人了佛殿

    紫竹庵中并无客堂,师太特嘱秀儿、珠儿将素菜开在经堂侧室,老少八人,依序而坐,顷刻间斋食备妥,不过是些青菜豆腐,瞧得千面笑侠直皱眉头。

    苦竹师太看在眼里,又破例命取出一坛窖藏四十余年的百花露,封泥一去,满室异香扑年轻,朱昆连咽馋沫,赞道:“好酒!好酒!”

    珠儿偏促狭,竟在每人面前,放了一只小酒杯,浅浅的杯子,大约连杯带酒,也不过五钱重。

    朱昆恨得牙痒,低声咒骂道:“小尼姑,存心坑人嘛!这一点酒舌头一舔就光了,还喝什么”

    苦竹师大假作未闻,端起酒杯,感叹道;“自从隐居此地,五十年来,未闻外事,当年功夫,早就疏散了,仗剑临敌,出家人或许无能为力,但我这座紫竹庵,却不许外人擅闯,你们不嫌偏僻冷清,只管住下,谅来还不会有人敢到这儿来惹事。”

    徐兰君连忙起身道了谢,接着,便将天火、天魔二教肆虐江湖的经过,细说了一遍。

    苦竹师太攒眉静听,颇为动容,却又有些不信,道:“似你们这么说来,那天火教徐纶,不过偷学了一部补天大法上的邪功,练复散破的真气,能为未必高明,怎会在短短二三年中,竟囊括了大部武林势力呢?”

    神丐符登躬身道:“师太不知,若论真实功力,那徐纶纵可列身一流高手,也不能君临天下,皆因他依附密宗高人僧王阿难陀相助,又以续命毒丸,荼毒正道能人,尽被他胁持利用,所以才有今天这般势力。”

    苦竹师太哦了一声,闭目沉思片刻,然后肃容说道:“依借助援,必受欺凌,裹助之众,焉能持久,你们记住一句话,攻心为上,最好不要力逼,否则,游离之徒,尽成死士,那时反而不妙了。”

    高翔忙道:“师太卓见,确是一针见血之论,现下天火、天魔二教之中,不肯甘伏的,大有人在,他们只是未遇时机,机缘一至,必会临阵倒弋,站在我们这一边的。现在最重要的事,咱们所有能解罂毒丸的毒果,只剩下两盆,怛心届时不足为那些被迫事仇的同道们解毒,他们中毒已深,假如没有解毒的药物,就不敢公然反抗天火教了。”

    苦竹师太颔首道:“这点顾虑,也是正理,我这儿有一种用百花之精提制的琼液,虽然不一定能解罂粟之毒,或许可以暂时压制毒性,你们去时,多带一些,如能合用,等歼二教之后,再设法广植毒果,就不悉时间来不及了。”

    阿媛听到这里,忽然心中一动,脱口道:“翔哥哥,你身边不是还有一些罂粟毒丸吗?为什么不取出来给老师太看看?”

    高翔忙将仅余十作粒毒丸取出,双手递给苦竹师太,老尼姑拔开瓶塞,细细嗅了嗅,沉吟道:“据我看,这种毒九毒性隐而不现,必须连续吞服一段时间,才会上瘾,正因如此,一旦上瘾,毒入肌肓,便难以化解了。”

    高翔道:“正是这样。”

    苦竹师太将药瓶放入怀中,淡淡道:“这东西先留在我这儿,或许我能找出它的毒性根源,配出解药也不可知。”

    众人见她兴致极浓,与先前的冷酷孤僻大不相同,都是心里暗暗欣喜,大伙儿尽去拘束,畅论古今,谈些江湖轶事,一顿素斋,竟吃得津津有味。

    千面笑侠朱昆一句话也不答腔,只顾轮流跟众人干杯,一口一杯,不到饭罢,整坛酒已被他喝得涓滴不剩,舔舔嘴唇,觉得仍未过瘾,便悄悄借词溜了出来。

    转过回廊,正碰见秀儿。

    朱昆横身拦住,涎着脸道:“秀儿,你积点功德,把窖里的百花露,替我老人家弄一坛出来,将来菩萨保佑你早登仙班,永世成佛。”

    秀儿明眸连转,嫣然笑道:“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,两坛也没问题。”

    朱昆拍着胸脯说道:“你快说,只要我老人家办得到,绝不推辞。”

    秀儿抬抬手道:“来,我们到园子里再细说。”

    朱昆蹑手蹑足,跟她到了院中。秀儿四顾无人,才轻声说道:“老爷子,听说高少侠他们安顿了高夫人,就要动身到天火教大白山分坛去,您老人家是不是也要去!”

    朱昆挺挺胸,道:“当然要去,这些日子,我老人家在庵里快憋疯了。咱们最迟今天夜里就要动身,你问这个干什么?”

    秀儿赧然道:“老爷子,您老人家能不能想个法儿,在师父面前替我跟珠儿美言两句,让咱们也一同去见识见识呢?”

    朱昆一听,乐道:“好呀!敢情是你这小尼姑动了凡心啦”

    秀儿把脸一沉,扭身便走。

    朱昆急忙道:“别气!别气!好秀儿,你就当我老人家在放屁,咱们再商量一下。”

    秀儿实只作势脚下并不移动,冷冷道:“还商量什么?行就行,不行就拉倒。”

    朱昆陪笑道:“我的好秀儿,你师父的脾气,你又不是不知道,要她放你们出去闯江湖,动杀念,岂是容易的事,依我老人家看,这个这个”

    秀儿噗地掩口笑道:“这个那个干什么?一句话,两坛百花露,你肯不肯呢?”

    朱昆伸脖子咽了一口馋沫,笑道:“三坛怎么样?”

    秀儿顿足道:“人心不知足,两坛已经担了多大罪名,你倒会敲竹杠。”

    朱昆嘻嘻笑道:“反正是一次,两坛三坛,还不是一样吗?咱们一分价钱一会货,你要是弄来一坛百花露,我只负责向你师父提上一句,肯不肯随她;如果有两坛,我就变个话儿,婉转提起,并且代你们求求情,成与不成,各占一半;假如是三坛的话,嘿嘿!这件事就包在我老人家身上了,你看如何?”

    秀儿忍住笑问:“你真能包?”

    朱昆拍胸道:“笑话,我老人家是什么人物,岂有说过不算的?你没看见今天高翔那小子,要不是我老人家一条妙计,他母亲怎会进了紫竹庵?”

    秀儿想了想,道:“要动手就快些,趁你师父还在吃饭,你去把酒搬出来,藏在我房里”

    正说天这里,秀儿目光过处,突然一声轻呼,娇叱道:“是什么人?”肩头一晃,人已如飞向墙外,旷野寂寂,林木沙沙,何曾有什么人影。

    秀儿神情一片凝重,急急道:“刚才我明明看见有一男人墙头上张望,怎会一转眼就不见了?咱们快告诉师太去”

    朱昆摇手道:“等等,是个什么样的人?”

    秀儿道:“是个三十来岁的男人,一身青衣,肩后带露着剑柄”

    朱昆目光一聚,道:“先别声张,你在这儿替我守着,不可擅离,我老人家去庵外竹林中搜一搜,什么小辈敢偷击到紫竹庵来,真是吃了熊豹胆了。”

    他双臂疾提,一式飞云纵跃出墙外,身形一闪,穿入茂密的紫竹林内。

    秀儿立在墙头,目不转眼注视着棒子,过了约莫关盏茶光景,千面笑侠朱昆独自出林返庵,脸上颇有愤愤之色,问道:“看见有人逃出林子没有?”

    秀儿道:“没有啊!您老人家在林中有没有发现?”

    朱昆耸耸肩道:“那小子很贼滑,身法极快,看来不是庸手,你且莫声张,就装做不知道,我自去告诉师太。”

    他独自返回席上,见众人都已用毕酒食,正商议着动身,当下冷冷一笑,道:“大伙儿都别走了,人家已经找上门来啦!”

    苦竹师大脸色一沉,喝声道:“怎么说?”

    朱昆道:“刚才我从后院经过,忽见墙上有人影掠过,似有窥伺庵中的企图,来人身手不俗,而且在光天化日之下,竟毫不隐蔽行踪,足见必有所持。”

    苦竹师太冷哼道:“你既然发现,就该追截来人,施予薄惩,只放马后炮,有什么用处!”

    朱昆道:“谁说我没有追截来人?我紧追出庵,费了全力,才在庵外竹林中将他截住的。”

    苦竹师太注目间道:“那家伙是什么人?”

    朱昆耸肩道:“我也不知道他是什么人,只知约莫三十岁左右,穿一身青衣,肩上插着长剑,样子冷傲得很”

    静坐倾听的冷丐梅真突然插口问道:“那人是不是面目俊秀,不过,脸色却很苍白?”

    朱昆根本就没有看见来人相貌,全凭秀儿形容的词句,照抄一遍,见冷丐梅真差别得慎重,也信口胡诌道:“不错,正是面目俊秀,脸色苍白”

    冷丐梅真又问:“不知来的是一个人?还是二人结伴同来?”

    朱昆道:“唔看见的只有一个,林中里鬼鬼祟祟可能还躲着一个”

    冷丐梅真神色一变,回顾神丐符登道:“大师兄,你看如何?”

    神丐符登沉吟道:“照模样说来,只怕一定是那两个忘恩负义的畜生了。”

    苦竹师太诧间道:“你们已知道来人是谁了吗?”

    神丐符登叉手答道:“根据朱老前辈所述相貌,咱们疑心来人是两个心狠手毒的后起凶人,并称忤逆双煞。其中一个姓吴名均,一个名叫高翊,便是适才禀告师大的九天云龙高天成长子,也就是高翔的胞兄,只是,他如今已改名换姓,自绝于家门,忘恩负义,专以杀戮为乐事,早已忘却本来面目了。”

    苦竹师太轻轻一哦,道:“他们一身武功,出自何门何派?”

    神丐符登道:“据说他们曾获天残魔君遗宝,练得一身歹毒的血气魔功和追魂煞手。”

    苦竹师太猛然一震,目中精光频射,好半晌,才冷冷道:“难怪他们敢于光天化日之下,潜进紫竹庵来,原来是仗着天残老魔几套鬼划符,这倒真难为了他们小小年纪。”

    脸色忽然一沉,回头喝道:“老奴才,你既已将人截住,怎么又轻易放他们走了?”

    朱昆正在心中编着词儿,闻声一惊,连忙答道:“那小辈好狂妄,我老人家截住他时初以为不知你的名声,或许是误闯,所以先把你的威名向他抖露。谁知他听了毫无一丝畏怯之态,反冷冷笑道:‘区区一个老废物,何用搬出来吓唬,我们双煞生平不知什么叫辈份尊长,你去对那老尼姑说,三日之内,咱们要将尼庵夷为平地’接着,又说了几句不堪入耳的疯话,我看还是不必说出来的好。”

    苦竹师太一面听着,一面冷笑不已,霜眉一剔,叱道:“为什么不说?”

    朱昆笑道:“实在那小辈说得太难听,直比放屁还臭,你是佛门弟子,自是不闻不知的好。”

    苦竹师大目射怒光,厉声道:“无论是什么脏话,心净自无尘,你尽管直说。”

    朱昆又故意迟疑半晌,才道:“那小辈说:‘老尼姑如果要苟延残生,就该闭庵不闻外事,咱们怜她一把年纪,尚可让她磋跎自死,无声无息再活一年半载,现在尼庵中男女混杂,还干得出什么好事?太爷限她三日之内,亲自把庵中年轻尼姑呈送出来,跪地恳求,或可网开一面,饶她一个全尸,否则”

    他只顾顺嘴说得痛快,却没留意苦竹师太已经越听越怒,满脸抽动,面色变得铁青,一只扶搭在桌沿的手,五个指头都深深嵌进桌面中了。

    高翔轻轻推了他一下,低声叫道:“老前辈,别说下去了。”

    朱昆扭头一看,心里也是一惊,忙不迭住了口。

    苦竹师太硬生生将一角桌面捏成了粉碎,气犹未消,喉中咯咯响个不停,许久,许久,才迸出一句话:“老奴才,你是死人?就让那小辈如此凌辱”

    朱昆忙道:“我当时就想出手跟那小杂种把老命拼了,但转念一想,又忍住了。”

    苦竹师太吼道:“为什么?”

    朱昆叹了一口气道:“我知道你的脾气,这种凌辱漫骂,必不甘忍受,少不得要亲手痛惩那小杂种,才能消得气闷,如果我冒然出手,岂不是灭了你紫竹庵的威名。”

    这话一出,苦竹师太突然纵声大笑起来,霍地推席而起,道:“好一个老滑头,咱们相识近六十年,只有这句话才算得深体吾心,做得对!珠儿,快去把窖藏百花露再取两坛来,咱们今天应该痛饮一番。”

    朱昆惊喜莫名,馋液险些流出口来,趁机又道:“我听了这许多凌辱漫骂的脏话,当时何尝不一样气得发昏,虽说他们三日内自会来送死,也不能不给他留点记号,于是,我迅速出手,用‘大力鹰爪功’,扯下了他一只左耳”

    哪知正吹得有劲,苦竹师太却怒目断喝道:“混账!谁叫你出手伤他?难道我倒不能亲手撕了他?”

    朱昆连忙改口道:“谁说不是呢?我才扯下他半只耳朵,也想到这句话,一反手,又用武当派的裂肤补肌手法,把半个耳朵又替他接回原处了。”

    这些鬼话,听得高翔等人目瞪口呆,心里大感诧异,但苦竹师太却气令智昏,一点也没发觉其中满是破绽。

    不多久,两坛百花露取到,苦竹师太又命换上大杯,举杯豪笑道:“出家人不生嗅念,但老婆子退隐数十年,却绝非畏事苟安,三天之后,倒要看看那批狂妄鼠辈有几条狗命。”一仰脖子,喝得涓滴无存。

    大家都怀着忐忑的心情,陪着干了一杯,朱昆连忙又替她斟满了第二杯,笑道:“来!老尼姑!祝贺你尘刀新拭,旧威不减当年,我敬你三大杯。”

    高翔等见他只顾喝酒,却不知他刚才所说,是不是确有其事?默默喝着闷酒,面面相觑,心里都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。

    他们固然乐于见到苦竹师太挺身江湖,为正道武林添一有力助援,但又担心那窥探的人,不知究竟是天火教?还是天魔教?假如强敌掩至,毫无准备,虽说未必会失手落败,要是损坏了紫竹庵中一草一木,他们都将愧疚难安了。

    但是,这些心事,当着苦竹师太在座,又无法吐露出来,高翔和穷家三圣本来准备午后就动身赶赴大自山的,这一来,也不便再提了。

    好不容易一席酒罢,苦竹师太业已薄有醉意,豪兴更炽,亲自领着徐兰君和阿媛,回房谈论武功,指点剑掌招法,高翔得隙拉了朱昆退出屋外,焦急地问:“老前辈,你说的这些故事,到底是真是假?”

    朱昆却借酒装疯,笑道:“真即是假,假即是真,亦真亦假,存乎一心。”

    这一天,高翔和穷家三圣只好留住在紫竹庵后院耳房中。

    三圣跟高翔私下商议,四人分作两班,轮流巡视全庵,以防发生事故,高翔本欲与朱昆计议,谁知他独自躲在房中,又喝了两坛百花露,早已酪叮大醉,拥被高卧,叫也叫不醒了呢!

    前半夜,神丐符登和苦行丐吕无垢巡守,并无事故,高翔和冷丐梅真轮守后半夜,两人分别巡视前后庵,约莫在丑未寅初时候,高翔正穿过后园,突然听得两丈外草丛中沙地一声轻响。

    高翔耳目最敏,霍地旋身,凝神而待,过了片刻,却不见另有响动,分明只是一撮砂石罢了。

    他心里暗自冷笑了一声,闪身避人一丛花树荫里,屏息而待。

    又过了片刻,一阵极轻微的衣袂飘风声响起自墙外,一条人影,宛如舞蝶舟掠过墙头,飘落院中。

    这时,月色如银,惨白色的月光,映着那人惨白色的面孔,夜风阵阵,园中顿时满布阴森寒气。

    那人一袭青衣,肩插长剑,立在园中缓缓运目搜视,等到转过脸部来,高翔骇然一惊,敢情竟是同父异母的哥哥高翊。

    夜静更深,他独自一人,到庵里来干什么?

    高翔正在惊愕,追魂手一双精芒四射的眸子,也发现了藏身的树荫,神色似乎一动,忽然轻声叫道:“是高翔吗?”

    高翔见形藏已露,索性迈步而出,一面凝神戒备,一面冷冷问道:“是我,你到这里来干什么?”

    追魂手如释重负般长长吐了一口气,嘴角竟泛起一抹苦涩的笑意,叹道:“我一路南来,追赶你们已有好几天了,总算到现在才被我见到。”

    高翔诧道:“你追赶我们干什么?”

    追魂手道:“唉!一言难尽,你能不能跟我来一趟?咱们到庵外竹林中再详细谈谈如何?”

    高翔想到岳阳楼上的一幕,迟疑道:“这个有什么话说,尽可在这儿直说,何须另觅地方?”

    追魂手感叹道:“我知道你不会相信我,这几日来,我想过不止千百遍,今天白昼,我才到墙头张望一下,便险些被人截住,我要说的,也是咱们高家私事,能够不便外人知道还是隐蔽些的好,你难道还信不过我?”

    高翔道:“不是我不敢相信你,那次在岳阳,以及几天前在灌县”

    追魂手抢着拦住话头,道:“从前的事,不要再提了,咱们总是一父所生,你如念手足情份,就请给我片刻时间,要是不愿,我也无法勉强,就当我没有来过这儿吧!”

    说罢,黯然转身,便欲离去。

    高翔目睹他神伤之情,大感不忍,忙叫道:“你等一等,我先去告诉符伯伯一声”

    追魂手高翊惊道:“不!不!千万不要告诉他老人家我实在大辜负他一番苦心了,现在被他知道我在这儿,一定饶不过我”

    高翔见此神情,不似虚伪,心里暗想道:“庵中尽是武林高人,还有梅伯伯在巡视防守,暂离片刻,想必无碍,再说,他纵有阴谋诡计,只要当心一些,他又能奈我何?”

    主意一定,点点头道:“好吧!我跟你走一趟就是了。”

    反手问一问肩后铁筝,跟在追魂手身后,一同腾身越过庵墙。

    追魂手高翊在前面引路,穿过紫竹林,直到林边一条小溪旁,才站住了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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